影子

海无边际 · 发表于 2023-8-18 09:56

本帖最后由海无边际于 2023-8-18 09:59 编辑

   安徒生有一篇小说《影子》，被卡尔维诺收在《怪诞故事集》中。故事讲的是一个一心研究真善美的年轻学者，被住所对面房间的花朵、音乐和佳人所吸引，恋慕不已，念念不忘，阳光每天把影子投射到对面房间的花丛，学者就开玩笑请他的影子代为拜访，影子就真的离开主人，自去了。

   学者发现自己没了影子，惘然若失，不久也就习惯，一次热带旅行又使他长出了新影子，就忘掉旧影子的事，继续安静地做关于真善美的研究。

   多年过去，一次意外的拜访，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影子——已经变成了人，衣冠楚楚，侃侃而谈，影子声称对面原本是诗神的宫殿，自己受了感召，充实内质，成为人形。又利用影子可到处行走躲藏的特点，窥人隐私，写文敲诈，在人们之间引起恐怖，这恐惧使得影子变成一个到处受欢迎，受崇拜，受奉承，想要啥就有啥的人。影子的来意是请求学者不要揭穿他原本是影子的身份。

   又过了很多年，学者的关于真善美的研究无人问津，内心寥落。这时候影子又来拜访，提议待学者出去旅行，替他出所有的费用，条件是要学者答应做他的影子。学者先没有答应，但是“忧愁和顾虑紧跟着他。他所谈的真、善、美对于大多数的人说来，正如玫瑰花之对于一头母牛一样，引不起兴趣。——最后他病了”，这时候影子又来了，再次提议出钱带学者去温泉疗养，于是成行，影子成了主人，主人成了影子。

   疗养的地方有个公主，对影子产生了兴趣，但是想考察一下影子的学识，就问了他一个特别难的问题，影子说问题太简单，他的影子（学者）都能回答：“这许多年来，他一直跟着我，听我谈话。不过请殿下原谅，我要提醒您注意，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人，而且以此自豪；所以如果您要使他的心情好、使他能正确地回答问题，那末您得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。”

   “于是公主走到那位站在门旁的学者身边去。她跟他谈到太阳和月亮，谈到人类的内心和外表；这位学者回答得既聪明，又正确。”公主很满意，决定嫁给影子。

   影子要求学者说：“现在一个人所能希望得到的幸运和权力，我都有了。我现在也要为你做点特别的事情。你将永远跟我一起住在我的宫殿里，跟我一起乘坐我的皇家御车，而且每年还能领十万块钱的俸禄。不过你得让大家把你叫做影子，同时永远不准你说你曾经是一个人。一年一度，当我坐在阳台上太阳光里让大家看我的时候，你得像一个影子的样儿，乖乖地躺在我的脚下。我可以告诉你，我快要跟公主结婚了；婚礼就在今天晚上举行。”

学者不答应。“我不能接受，我决不干这类的事儿。这简直是欺骗公主和全国的人民。我要把一切事情讲出来——我是人，你是影子，你不过打扮得像一个人一样罢了！”

  结果，学者被影子以妄图取代主人的罪名投进了监牢，最终在公主的大婚之日被处决了。

这故事里有几个点是很令人感叹的，一是学者关于真、善、美的研究，人们不感兴趣，学者是无比寂寞的；二是影子搜罗人们之间“不可思议”的坏事，四处敲诈，反而活成了高贵富有和成功；三是学者同意以影子的影子身份出行，对真伪之辨，一旦让步，就万劫不复，最后不但惨死，还被污名。

   “天下熙熙，皆为利来，天下攘攘，皆为利往”，人活在本能里，永远比活在高贵的精神追求中要容易，但人还总是要沽名钓誉，要一种虚伪的道德，把本不具备的东西，要拿来往脸上贴金。

   我们如果把这故事拿来与现实做观照，不难发现，故事里的事情并不算特异。向外譬喻，影子可以是学者身边的被无条件信任的朋友、学生；向内譬喻，可以是人内心中深藏的贪婪私欲，原只是飘忽若影，一旦被放出来，却逐渐壮大，最后把良知正义的生存空间完全挤占。

   也有人认为，学者和他的影子是既相对立又紧密相连的一对人物，是人格的两个层次，原为一体，终有一天，影子脱离了学者而成为独立的影子，而这独立的影子反过来驾驭并杀死了他的主人，这一过程象征人格的分裂。可能吧，我不懂心理学，更倾向于认为，心有俗尘恶念，不及时清除，必被反噬。向善精进是逆水行舟，向贪私的念头投降，那可就是一泻千里了。